我最大的願望，就是能再打一場籃球

2007-03-12 18:01

　　還記得十七歲那年，因為車禍的關係，住進了位在健康路的空軍總醫院，也就是現在的『國軍松山醫院』。當時左手手腕的骨頭斷裂，加上右腎破裂嚴重內出血，所以在骨科大概住了一個月的院，因為必須等右腎復原之後，才能動左手的接合手術，所以整個治療過程拖的很長。

　　因為是國軍醫院的關係，理所當然裡面阿兵哥很多，整個骨科樓層只有我們那間病房是女生病房。而我們這間女生病房裡只有我跟另外一個七十幾歲的老阿嬤，所以當時我的進住，替那樓層帶來不少生氣，很多阿兵哥的病人都會跑來我們病房找我聊天，要不就是一起推著點滴到處亂跑探險找太平間；有的住比較久的阿兵哥懂得拿翹了，夜半會偷溜出去吃好料的，還會多帶一份給我……..還有幾次都會收到他們送我的花束，或是買當時最流行的安室奈美惠ＣＤ來送我。

　　骨科裡面住了很多燒傷的病人，很多都是因為守彈藥庫爆炸而燒傷，常常都會看到很多臉上套著防菌套的病人走來走去。其中有一個病人跟我特別好，他叫秀雄。個子不高，臉很白很白，還戴了一副很斯文的金邊眼鏡；頭髮有些微捲，講話很快也很好笑。還記得他當時是24、5歲，表面上看起來沒有什麼腿瘸或是什麼外肢的傷害，但是他的左右手因為燒傷整個變形，尤其是右手整個彎曲………但看起來也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，照理說他應該出院了才對。但他是骨科樓層裡面很資深的病人，所有護士、醫生、義工阿姨他全都認識。要出去就出去，要回來就回來，權限大的不得了。

　　曾經我問過他，為甚麼他都好了還不出院呢？他說，他在這裡的所有花費，包括手機費都是國家幫他出的，說完還拿出一個月四千多塊的電信費帳單給我看。在當時那個年代來說，是非常昂貴的，但他說那都是國家欠他的………..我似懂非懂，卻也沒有問太多。

　　有一次他陪我去做Ｘ光複檢。坐在長長的椅子上，我看著他的手，問他說：現在還會痛嗎？他很輕的搖搖頭，用左手不停來回的摸著右手，低著頭說：　『我最大的願望，就是能再打一場籃球。』……………不要說當時還未有什麼世故歷練的我了，就算是現在這個已經飽受社會歷練的我，都不會知道當時應該用什麼詞句，才能安慰的了，他滿身，滿地，滿輩子的遺憾落寞。

　

　　一直到我出院了，我們都還是很好的朋友，時常他會打電話給我找我聊天，我回醫院做復健的時候他也都會陪我一起出去吃東西。直到有天，奶奶告訴我”妳不要跟秀雄走的太近了，醫院裡的義工阿姨說，他有愛滋病！”……….

　　聽到這個消息，我當然非常震驚。當時我在住院的時候，都是奶奶在醫院照顧我，也因此奶奶跟義工阿姨們都處的很熟。其中也有一個跟奶奶特別好的義工阿姨，因為擔心我的緣故，所以把這個是他們極機密的檔案消息告訴我奶奶，目的是不希望我受到感染。義工阿姨說，秀雄是因為彈藥庫爆炸造成燒傷，在搶救的過程當中，不小心輸到愛滋病患的血液，而罹患了愛滋病。這時我才恍然大悟為甚麼他老說那是國家欠他的，也才了解為甚麼他已經痊癒，卻始終無法出院。

　　我其實並沒有因此而感到害怕，反而更覺得我不能放棄這個朋友，我更應該給他更多更多的關懷跟溫暖。但很可惜的是，當時年紀還小，不懂得什麼是婉轉，不懂得某些時候，率直的言語反而會造成對方的傷害……..每個人在心中一定都會有不想觸碰的那一塊，也許有些不堪與痛苦，根本不是我們旁觀者所能體會的。所以就在那天他打電話來找我的同時，我一股傻勁的就問了他。

　　『秀雄，我有事情想要問你，但是我並不會因為這件事情就不想跟你交朋友，我們還是很好的朋友………但我想問你，你是不是因為輸血而得了愛滋病？』

　　他非常的生氣，一直追問我到底是誰告訴我的，說這是醫院很機密的事情，為甚麼我會知道。我只是一股腦的告訴他我們的友誼並不會因為這樣而有所改變，但我當時卻不知道，自己已經用另外一種無形的方式，來扼殺我們的友誼了。

　　從此之後，秀雄再也沒有打過電話給我了…..這段友誼，也成為我心中永遠深刻的遺憾。

　

　

　　很多時候，在路上遇到了挫折、遇到了不如意，我都會想起秀雄。想起他的遭遇，我更會覺得，自己沒有活不下去的理由。以前我很一勁兒的認為自殺的人甚至比十大通緝犯都還要罪大惡極……..也許有一部分的原因，是因為看到了秀雄，雖然知道了自己的生命有限，卻還是依照著自己的方式活下去的堅毅勇氣。儘管我曾經聽不懂他幾近自暴自棄的口吻說”有錢又怎麼樣？一點用也沒有……”，但後來我才知道，這是他對自己遭遇的感嘆，但他依舊沒有放棄過自己。

　　不知道，他現在過的好嗎？還記得………我這個曾經無心拿刀傷過他的好朋友嗎？